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傣族剪纸初探——以德宏芒市邵梅罕为例

发布时间:2019-11-15所属分类:文史论文浏览:1

摘 要: 剪纸形态丰富、历史悠久,是我国最古老的民间工艺之一。剪纸以纸作为媒介,以剪刀和刻刀作为工具,用镂空的方式呈现出独特的刀味纸感和线条图案,方寸之间,气象万千。中国剪纸工艺在民间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几乎每一个区域、每一个民族间都有传承,不同地域

  剪纸形态丰富、历史悠久,是我国最古老的民间工艺之一。剪纸以纸作为媒介,以剪刀和刻刀作为工具,用镂空的方式呈现出独特的刀味纸感和线条图案,方寸之间,气象万千。中国剪纸工艺在民间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几乎每一个区域、每一个民族间都有传承,不同地域、不同民族间的剪纸呈现出不同的特色。云南少数民族众多,民间剪纸工艺精彩纷呈,各具特色,2006 年,德宏州芒市傣族剪纸被列入首批公布的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09 年 8 月,22 种中国剪纸联合申遗成功,正式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德宏地区的傣族剪纸作为中国剪纸的子项目也随之入选。

傣族剪纸初探——以德宏芒市邵梅罕为例

  寻访德宏地区的傣族剪纸艺术,我们以邵梅罕女士作为主要采访对象。邵梅罕是德宏傣族剪纸的代表人物,是这项工艺的国家级和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她的家在芒市风平镇弄么村。弄么村是一个傣族寨子,离芒市七公里车程。在一个傣家院子里,我们见到了正在家里制作赕佛纸制品的邵梅罕。邵出生于 1963 年,十三四岁时跟随奶奶学习剪纸,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由于全民信仰佛教,傣族人不论男女老幼,性格都温和宁静,让人感觉十分亲切。平时,邵梅罕和村里的其他农妇一样,务农、做家务、带孩子,时间很零散,但只要一闲下来就剪刀纸张不离手。

  在院子另一边的陈列室里,我们参观了她的剪纸作品。这些作品丰富多彩,有孔雀、龙、凤、大象、十二生肖、棕榈、竹楼、飞鸟、荷叶莲蓬、佛塔、佛爷等形象,也有表现傣家人民挑水、耕田、插秧、歌舞、赛龙舟、赶摆、赕佛的生活情景。这些图案形态鲜活、栩栩如生,无一不是来源于生活,既写实,又有经过艺术加工后的写意。她剪刀下的鸟雀似乎随时可以破纸飞出,正在歌舞的傣家青年舞姿隐隐欲动,耕种的田野间,似乎还可以听见谷苗喝水拔节的声响。画面中,各种人物形象不仅能够从身姿和服饰上区别开来,他们的神态气质也十分传神——少女腰身曼妙,眉目含情;小伙俊秀挺拔,生机勃勃;佛爷面目慈祥,宝相庄严。这些图案和场景有的单独成幅,更多的则是几种图案组合在一起,呈现出独特的空间感和秩序美。邵梅罕的作品刀法简洁、线条明快、生动朴实,即使一幅简单的独幅作品,一刀一空也无一不体现出作者深厚的审美功底和非凡的想象力。

  参观过陈列室,应我们的要求,邵梅罕临时创作了一幅剪纸作品。她的工具是一把小剪刀,材料是一张四十厘米见方的红纸。方才还和我们聊天的她一拿起剪刀和纸,很快就进入了自己的世界,我们也屏息凝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她的手稳而灵巧,把纸对折了一下,几乎不假思索就开始剪,东一刀西一刀,在我们看来,一刀与一刀之间看似并没有任何章法和关联。作画写字讲究落笔无悔,剪纸也一样,而且剪刀不比画笔,剪错了一刀,整幅作品的格局就会被破坏,图案之间的衔接也会受到很大程度的影响,只能重新再来,所以我们完全能理解邵梅罕剪纸时的专注。她的手时快时慢,小小一把剪刀在她手中变得像一只蹁跹飞舞的蝴蝶,两叶刀片幻化出戳、挑、点、夹、拈等动作。随着剪刀的上下翻飞,一些碎纸纷纷坠地,有的小若米粒,有的状如花瓣,纸上镂空的部分越来越多,空与空之间的连接细若游丝。镂空部分逐渐显示出 一 定 规律,我们开始能够隐隐约约辨认出一 些 形 象 ,但在纸打开之前,却不敢肯定究竟是 何 图 案。这个过程也让我们的期待之情不断提升。整个剪纸过程持续了近二十分钟,剪完最后一刀,邵梅罕打开折纸,一幅生动的作品便展现在我们眼前。

  邵梅罕剪的是一幅佛塔图。画面对称,整幅图有五座佛塔,正中间的一座最高,左右两边的四座逐次变低,佛塔之间有榕树叶联结。五座佛塔形态各异,中间那座的底部有一位佛爷正在入定。这幅图构图精巧、线条流畅,让人叹为观止。邵梅罕之所以能迅速地完成一幅作品,不需要蓝图也不需要勾描,剪刀的几百次起落也没有一下是多余的,这是因为在下刀之前作品就已经在她的脑海中成型,她只需要把脑海中的图案移植到纸上即可。古人作画讲究“胸有成竹”,邵梅罕的剪纸也是这个道理。

  我们在观摩一件作品时,往往能透过作品看到作者的内心世界。作品就像一面能洞悉人心的镜子,在作品面前,作者的任何妄念都会被照出原形。任何创作都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作者身后一定有一个强大的根基在维系着他的创作。邵梅罕的创作源泉无疑是来自于她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和对信仰的虔诚。众所周知,民间艺人往往无法用学院派的方法论和所谓的美学意义解读自己的创作,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创作。在我看来,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作者只需要用作品说话即可。

  谈及自己的剪纸作品,邵梅罕提到了两个关键词:一是喜欢,二是熟能生巧。实际上,放之任何一个艺术领域,这两者都是有效的。

  剪纸工艺的起源与宗教祭祀密切相关,至今,在德宏的傣族地区,赕佛、祭祀、奘房装饰等场合中仍然需要使用大量的纸制品,包括彩灯、佛伞、幡、“董”、札等。我们刚进邵梅罕家时,她正在制作的就是“董”和札。札是一根细小的竹签,上面缠绕和悬挂着白色的纸带;“董”有一米多高,主体是竹制的,顶端开了四个叉,形成弧形,包裹着白色的纸带,四根分支上还缠着白色的纸花。

  傣族剪纸历史悠久,与小乘佛教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剪纸用于佛寺、佛塔最早的记录见于清代周裕所作的《从征缅甸记略》,乾隆三十二年(公元 1767 年),周裕随军从畹町行至木邦途中,见到沿途佛塔无数,“塔内唯有佛像而已,崇尚佛教,每至大村寨或土司所居,必有缅寺、浮图,上悬白纸幡竿。”文中记载的“白纸幡竿”,即缅寺里常见的 “董”,是一种带有宗教祭祀功能的剪纸工艺品。

  和村里的所有人一样,邵梅罕对佛教十分虔诚,除了耐心地向我们介绍剪纸艺术,她还和我们拉起了家常,高兴地告诉我们她已经到了定期去奘房赕佛的年纪,每个月初三、初五、十八、三十都要奘房拜佛诵经。问及“董”和札的用途,她告诉我们当天是傣族的“开洼”,一整晚都有祭祀和赕佛活动,“董”和札要带到奘房里赕佛,还热情地邀请我们参加寨子里的“出洼”。

  “出洼”就是开门节,意为佛主出寺,是云南傣族的传统宗教节日,每年傣历十二月十五日举行。傣历十二月十五日,村民将进洼时摆在佛座后面的礼佛物品拿出来烧掉,表示佛已出洼;十六日,和尚“出洼”,全家男女老幼到奘房拜佛;十七日,举行盛大的“赶摆”活动,因为这天佛到西天讲经三个月后返回人间,所以各村各寨都要鸣锣敲鼓,举行盛会迎接佛祖,同时还要在奘房内向佛忏悔一年来的罪过。

  当天下午四点,我们步行到村里的奘房。奘房是村里最高大宏伟的建筑,尖顶耸立,是小乘佛教的特色建筑。在奘房外面,能够清晰地听到里面传出的诵经声,庄严肃穆。奘房的台阶上整齐摆放着很多鞋子——进奘房不能穿鞋,这是基本的礼仪。走进奘房,我们看到一些上了年纪的村民正在诵经。奘房的房顶、墙壁则有很多纸制品装饰,分别是经幡、彩灯、佛伞、彩纸等。

  诵经过后,他们纷纷起身献上贡品,这些贡品有札、米、糖、米花、花束;苹果、波罗、柿子、石榴等。

  仪式分好几项进行,晚饭时间,村民各自回家吃饭。天黑后,我们跟随邵梅罕再次赶往奘房,邵一手提着装满贡品的提箩,另一只手拿着 “董”,步履轻快。院子里,有人在敲打象脚鼓和铓、钹,边敲打边围着一根旗杆舞动,动作舒缓,充满力量感和节奏感。奘房旁边的厨房里,有年长的村民正在煮饭。

  人们陆陆续续聚集到奘房,安置供桌,摆放贡品,困了就在奘房的草席上休息一会儿。凌晨两点半,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到奘房诵经,青年男女则聚集在一起,带上煮好的瓜、米饭、札、鞭炮、蜡烛等贡品,在由三支象脚鼓、一面铓、一对钹组成的乐器引领下,一起到村外的庙和大青树下祭祀。象脚鼓音色沉郁,发出的钝响分贝并不算高,但却充满力度和穿刺力,每响一声,似乎都能让心脏跳动的节奏与之一致。铓和钹的音色则清脆响亮,三种乐器交融回响,虽只有寥寥几件乐器,却让人有听交响乐的感觉。

  秋夜,月光明亮,村野间起了一层薄雾,月光和雾气交融在一起,在弥散的乐音里,整个场景宛如梦境。村里的青年男女有近五十人,他们手持贡品行走在田野间,整个队伍被一种肃穆庄重的气氛笼罩。同时,少年们特有的欢快活泼的天性也未受到压抑,他们不时低语浅笑,气氛祥和,充满生机。去往庙的道路要经过芒市机场,机场的围墙上亮着灯,偶尔有飞机起落,让人感觉外面的世界悠远飘渺,只有脚下的田园才是真实的。到了庙旁,领头人摆上贡品,乐队继续演奏音乐,村里的少男少女则在树枝和草叶间点上蜡烛,只要能摆稳蜡烛的地方,都摆放了点燃的蜡烛,星星点点的烛光在黑夜中闪烁,如梦似幻。

  贡品置备齐后,众人一齐跪拜在庙边,领头人说了一些祈祷的话,众人起身燃放鞭炮,在音乐的引领下赶往下一个祭祀地点。走了一段,回过头看庙,树林草丛间的烛光还在黑夜中迎风摇曳。我问身边的少年刚才领头人的祈语说了什么,少年回答说是祈求神灵保佑村子里不论是在家做事还是在外求学工作的青年都逢凶化吉,诸事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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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小庙之后,队伍又依次祭拜了两株大青树和另外一座小庙。虽然有月光,但因为是黑夜,所有的景象都看不清晰,连同那晚的记忆和思绪也变得梦幻而飘渺。

  返回奘房时,已经是凌晨五点。村里人已经为少年们准备好夜宵,一甑米饭,菜是煮鸡肉和煮南瓜。我们虽是外人,但傣族人天性好客,且一起参加过“出洼”,大家比初见时又亲切了许多。村民邀请我们用餐,吃过夜宵,我们回到到邵梅罕家休息,刚在沙发上躺下,村里已经有公鸡打鸣。虽然很想留下来参加村子里接下来几天的活动,但行程匆匆,我们只得在天亮后回芒市乘车返回昆明。

  芒市之行的本意是采访邵梅罕的剪纸,但机缘巧合,有幸参加了寨子里的“开洼”。在我看来,民间工艺是无法完全用艺术理论去解读的,因为任何形式的解读都有导致误读的可能性,邵梅罕的剪纸艺术也是如此。也许,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到,然后说出来。然而,看与说看似简单,整个过程却也是险象环生。如何理解剪纸工艺精妙与朴素的共存一直是我们亟需解决的难题。是点到为止还是入木三分?其间的区别就像在走钢丝。还好,参与了“出洼”后,这个难题也就迎刃而解。

  从傣族剪纸来看,剪纸与宗教有着无法割裂的渊源和关联。也许信仰能带给人内心巨大的安宁,而内心的宁静又能让人在进行创作时得心应手,激发无尽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这一点,始终贯穿于邵梅罕剪纸的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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